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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郑柯从小就做同一个梦，梦到一个男人，眉目轮廓像刀削般清瘦，且嶙峋凶险。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会嫁给他。
这不难，因为她是公主。
老皇上的唯一子嗣，大月朝唯一继承人。
她一年一年长大，梦里男子也跟她一起成长，眉宇间平添一股冷锋，愈显得颌如
刀削，眉骨如剑。面容如此有刀兵气，郑柯想，恐怕他这一生命运多舛。
她疯狂思念这个人，这个从未谋面的男人。她怕等不及自己找到他，他就会死去。
2）公主放榜招驸马，皇宫前车喧马嘶。崔子夜站在人群外面正看热闹，一队官兵
出来，不由分说将他按住，扛入宫门。
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喝道：“放他下来。”
他被放在一丛郁金香旁边，眼中一时看不清人像。影影绰绰眼前站了一名黄衫女
子，面容却好生熟悉。他努力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是了。”郑柯确定梦中男子就是眼前这人，尽管现实中他衣衫破败，全无梦中
那般丰神俊朗之气。
他皱眉头的神情令人心软，柔软到欲向他下跪。
3）崔子夜做了驸马，皇宫日月长。他日间沉默寡语，夜间仰天长望。三五明月满，
四五蟾兔缺。
4）皇宫后山是禁地，从大月朝立朝之日，先祖宣布此地众人绝足，违者杀无赦。
百年里总有几名太监宫女不小心偷情到那里，回来被悬首示众。
渐渐无人接近，草木疯长，虫兔奔逐。
如今又时常见草木中有依稀烛火，太监宫女传言宫中有鬼。
那不过是崔子夜。他时常在公主沉睡后起身，秉烛漫走。风不定，吹得烛火惊疑
不定，映得他面容轻似鬼魅。
5）郑柯渐渐梦到子夜为众人冤枉，父亲喝令御林军拿下他杀了。
惊醒后摸摸身边无人。怔怔看窗外一抹冷光，长夜游走。
6）她并不了解他。纵是长久床头人。
她只想保护他，使他不受尘间风霜侵害。他眉头一皱，郑柯便心口疼痛不止。
7)崔子夜逐渐听闻宫中欲政变传闻。
也知道许多人头将要落地。
他漠不关心，仍然执了蜡烛在深夜的皇宫里走。兽他不怕，鬼他不怕。他自己即
兽与鬼，他只想找到梦中的那个地方。
8）是的。他也做同一个梦，梦到一名女子同自己一起长大。
即使现在那个女子与他同床共枕，他仍然觉得这不真实。他仍然在梦里同她见面。
他梦到自己被众人冤屈，只有她独自一身，不屈不折维护自己。
他梦到终于大批人马追杀自己。前面是皇宫后山，禁地死地。后面是剑刃追兵，如
狼似虎。
他钻了进去。顾不得死地禁地，他一个踉跄跌得不见。
9）郑柯在崔子夜失踪很久之后，仍然夜夜到禁地前守侯。
她梦到他还会回来。
奉命保护她、也暗中守侯崔子夜的侍卫都失去了耐心，他们骂骂咧咧地撤岗。没有人
能这么多天不吃不喝在那里面。崔子夜必死。
皇宫叛乱渐渐被平定。崔子夜做了最大替死鬼，然而，风波得以平息。
10）郑柯不信。她夜夜做着他回来的梦。
还梦到自己在众人前一力坚持留他性命，他却一刀刺入自己后背。她从他的眼睛里
看见自己的不情、不愿、不甘，不舍---然后“轰”一下醒来，全身大汗。
子夜，崔子夜。就算如此，他仍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比父皇更重要。
她是皇宫里长大的女子，深知人世无情，无人可亲，无人可信。
只有他，那么长的夜里夜夜相伴，他早已是血管中的暖血，胸腔里的心脏。是自己
的魂魄。失去他，她不再是郑柯。
11）终于有一天，子夜回来了。
和她梦里一样落着大雪，子夜衣衫褴褛，然神色庄严。
是了。是他，是这个神色，从小到大出现在梦里，他第一回完全变成梦里那个男子，
庄严凛冽，贵不可犯。
郑柯呆呆望着他。半晌，背后御林军的灯光呐喊地动山摇而来，前面这个人却静如
深夜。
“子夜，那里面都有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去了那么久。”郑柯走上去，偎到他
怀里，那里面冰凉，似冰封大地。
崔子夜低头望她，轻声：“如果我眼前这人群，你肯不肯？”
“什么？”
“我要你，杀了你父王，肯不肯？”
12）不是梦。可是多像做梦。
郑柯忽然觉得腹部一热，低头看子夜短刀刺进自己小腹半寸。自己利刃却完全扎进
他胸口。
崔子夜的眼神从冷漠变到错愕、“不是这样的，梦里。”他嘶声。
“对，梦里没有说我会跟着你进入禁地。我看到你看到的一切。梦里没有说我会先
杀掉你。”郑柯用力一拔，子夜热血“哗”地喷出，温暖到诧异。
子夜仍看着她，神情从不可置信，慢慢变得疼惜、怜悯、叹息，他“嘶、嘶”地想
再说什么，却渐渐冷了下去。眼睛不可闭上。
13）郑柯觉得很疲倦。
但仍然镇定自若。她在另一个夜晚杀死父王，宣称他为逆臣所害，趁机掌握兵权
进行肃清、镇压。待风波平静，她已经是大月朝第一个女皇。
第一件事，是将通向皇宫后山的路用巨石堵死。擅自移动石头、企图向后山行进者
通通杀、杀、杀。
她不再温柔。依旧美丽，只是老了许多。面容渐渐硬如石刻。眼神灰漠无情。
14）至死，她没有告诉人当年，她在皇宫后山看见了什么。
也许是她已经没有人可以告诉。
15）其实什么也没有。
转过一面峭壁，前面就是空。无边无垠的空。巨大声音的风暴烈地吹来吹去，漫无目
的。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年轻的郑柯紧紧扣住身后石头，头发被烈风几乎连根拔起。脸上像千万把刀子一下下
凿着。看不见来路，看不到去路。这暴烈之地只有她一个人一瞬间，她改写了自己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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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17 13: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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