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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军训射击课,教学要求是两人一组,女生人数是单数,排在最后的我理所当然地落单。
“我们一组好了。”一个男生走过来说。
又黑又瘦的男生,戴一件彩色条纹恤衫,象只秋天的花狸鼠。我完全想不起班上有这个人,然而又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难道说对不起,我较喜欢一个人玩枪你还是找别人一组好了……
后来谁也没料到我这样的四眼妹会在射击课上表现出色,子弹准确无误如花蕊长在花朵中央。
整节课那个叫庄奇的男生都失踪,我只好帮他把他的那些子弹统统打完。快下课时才发现他在记分版那里站着,对我挥手,指着我帮他打出来的高分笑得合不拢嘴。
结局是庄奇的射击课成绩里有80%的分数由我制造。通常他笑眯眯地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我千辛万苦地顶着烈日把他的子弹打完,而他躲在树荫下倚着栏杆同周围的人聊天。
整整一个月的射击课,我都没同这只花狸鼠说过半句话。
2
那样的年纪,我认定男人的大脑只受荷尔蒙支配,谁敢来告白爱情,我便先为他的荷尔蒙加上十分,再减去二十个值得信任分。
庄奇并未向我告白,遭他告白的那个女生是东语系一个漂亮且活泼的女生。这妞被大家称为珠子的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喜欢在书包上挂许许多多的微型玩偶,花哨得很,远看过去好象一只流动的杂货铺。
珠子与我原本是不熟的,纵然我们两家是上下楼的邻里,在路上遇见了,也只是清浅地笑笑。因而那天收到珠子生日会的邀请时,我一度猜想她是要我将请帖转交给庄奇。
希望到时候你能来。
嗯?
不会已经有别的安排了吧……
呃,当然没有。谢谢你。
那就这样了,具体时间在请帖里写着呢。或许是注意到我捏捏衣角的小动作,她又补充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家庭聚餐式的生日会,不必穿很隆重的。
真是细心体贴的女生,我想。
不晓得她会不会喜欢庄奇。
3
那天受邀的还有许多人,我们一起在珠子家的别墅里大吃大喝,谁也没留意楼下的洋洋烈日中,超级情圣正超级不熟练地弹着吉他,象个人演唱会一样一首接着一首地大放情歌。
后来庄奇说他的喉咙几乎唱哑了,珠子却并未对此事做出相应表态。
都怪你们太吵,她听不到!他自圆其说。
倘若你认为事态发展到此为止会较合理,那么我只能说合理这种说辞在庄奇身上是行不通的。
听说每天清晨他都在太阳露面之前借口晨练从宿舍里跑出来,用他那两条瘦长长的腿丈量近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将滚烫的情书投入珠子家的邮箱。
再一个人孤独地跑回宿舍去。
私底下我认为这种行为构得上骚扰。而庄奇的爱情在这种骚扰中日渐浓烈,最终在珠子的毫无反应之中演变成一次惊心动魄的绝望告白。
有人看见他在珠子家的楼下转悠,与直至黄昏时分在河边发现他的衣物与鞋不过相差两个小时的时间。庄奇自杀的消息象龙卷风一样席卷了男生宿舍,大家奔到河边大声叫他的名字,此起彼伏象在召唤某个哀伤而毙的幽魂。还有人哭了。
可是庄奇慢悠悠地从对岸的花丛中站起身来,向人们挥挥手。
富有戏剧性的一幕。
他说他只是想游到对岸去吹吹风。
4
有关庄奇的这些故事,都是我在自习的时候从别人的闲聊中听来的。因为念书那阵,大家都认为我是个呆若木鸡的优等生,厌谈风花雪月且不解风情。
谁都不和我说。
或许是学习成绩太过突出,而且自身魅力有限,班上的同学都仅愿意与我保持一种学术上的研究伙伴关系,因而终我整个大一时代,朋友少之又少。倘若珠子算得上,那么庄奇好歹也得混上个铁哥们儿之类的名份。
他时常来问我一些功课上的问题,所提的问题时而艰涩时而超级弱智。庄奇开始用功念书,这是我从珠子出国之后才发现的。
珠子去了日本,临走之前谁也没说。
纵然想想漂亮的珠子背着花哨的背包姿态花哨地行走在花哨的涩谷街头,我就忍不住替她高兴。
似乎她生来就属于那个世界。
而庄奇浑身上下那种源源不断的充沛精力似乎生来就需要发泄。
失去了爱情的寄托,庄奇勿需清晨起床丈量土地远远地跑着步去投递情书,间或与几个臭味相投的哥们儿一同胡吃海喝,庄奇的身形在极短的时间内令人咋舌地从麻杆升级成了宽面条。那些窝藏在庄奇体内的多余精力除部份转化成了庄奇肚皮上的肥肉之外,还令得庄奇的成绩节节攀升。
倒是我,被诊出体内有癌细胞。于是每天躺在医院旷日持久地怀疑着这世界上的人怎么还在说话吃东西做着各种表情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天那么那么苍白透过病房灰尘满面的玻璃窗半新不旧半旧不新好象破抹布一样的颜色。
云朵是不是都死掉了,太阳是不是再也不会出来了。
5
好在,好在后来获知是误诊。
庄奇同另一个男生一起来看望我。
都是他,错买成什锦花篮,都说好了要买你喜欢的Iris来着。他一脸沉痛地数落那个男生。
什锦也不错啊,我妈妈笑着说。
不行不行,那么恶俗。天!还插大丽菊,晕死,还是Iris适合她……
至今记得他那张痛惜不够完美的脸。
我们一生中,总会遇见这样的人,他的坚持最固执,他的愿望最完美,他的爱情最吓人,他的热情最动人。对生活永远热衷,即便在失恋最最痛苦的时候,也只是游水去彼岸看看此岸的风景。
因而绝无将自己放弃于水中央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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