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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神创造了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
曾经在一个冬季干燥的太阳里,我和则站在刨木场上看着干燥而脆弱的光芒吮吸我神经质的皮肤,这让我在光下面目狰狞,眼底发红,以一种似人的状态存在,脱离生命边界的诺言,让我像只牙齿纯白的兽。
我无法颠狂,则眼睛干净,他告诉我,解放,生命最初的印象,死亡。我说,则,你对别人太容忍,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知道吗,我小时候对自己的愿望就是做一个自制而表情清晰的男人,。我妈在从前是个在火车站销售便宜方便面,一元两根的劣质火腿肠和开水的妇女,我总掉着鼻涕跟在好的身后,当行人过来时我就躲在她脏兮兮的围裙下,我的童年就在是拥挤的火车站那个无比紊乱且龌龊的地下通道里度过的,我穿几个星期不洗的脏衣服露出胆怯的笑,直到我妈得肺癌死了,我被送到孤儿院,然后被人领养才有了正常而干净的生活。
则,你看今天的太阳多么干涸,像胃疼的女子,脸色苍白。
那又怎样。
我一向未卜先知,你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则笑了,露出白牙齿,还绽放着内敛而清澈如水的眼神,他从不穿其它色的衬衣和袜子,只穿白色,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到这个男人就像圣经中的神冥在为死魂灵的罪恶而做虔诚的祈祷,他们会得到饶恕。
这个自恋的男人,我曾一度可能爱上他,真心地恋爱,但是他自恋,太爱自己,无法接受爱上别的男人,并且他觉得同性恋是一件肮脏的事。
可我却不这么觉得,这个看法一直到丝绒的出现。
丝绒是这个木场刨木工的女儿,我和则来这里看木屑飞扬的天空有一种干燥而憔悴的美丽,皮肤的干燥,嘴唇的干燥,包括一切的干燥,都是需要用灵魂的水源去湿润的。丝绒就是一个皮肤干燥表情略带一点不羁的脆弱,神志敏感,嘴唇如花,很长很长的黑发摭住了脸孔的女子。我们站在很远的地方从木屋里走出了一个女孩子,她在那里吃力地刨木头,刨的满头是汗,手上的皮肤沉重地被碎木屑磨烂,她像一个疯子一样披散着头发在太阳下任嘴唇干裂着,任脸上起了皮屑,但她却不知疲惫,然后她挽起袖子,露出令人感到温暖的手臂,就在那一刻,我爱上了她。
于是我走过去告诉她我爱她。丝绒把头发拢到脸的一边,她用她倔强且敏感的脸孔看着我,邪气地笑了,然后推开我径直走到则的身边。她告诉则她爱他。
则用他清澈如水的眼睛盯着那个女子,那些深邃的空洞轻易地让彼此像断了股的流水崩溃。
而我则独自己站在刨木场的空地上,像个清教徒般无奈而沉湎。想到曾经看到的一幅画,是一整张像透视后人身体的X光照片,从人肺脏的底部抽出一段段丝绸,错乱而暧昧的丝线,纠缠着向肺脏的上端喘息着潜匿着生长,强有力视觉的冲击,令我神经最脆弱的地放瓦解,华丽的革命,1949,解放,毛泽东,共产党。
这是六月最奢华的一场爱情神话,丝绒和则一起去酒巴看我和我的乐队演出,我唱,逃离,逃离,我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们逃到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我们可以逃离任何我们不愿意见到的人,可是我们逃离不了我们自己。我唱,你他妈的别看着我,你他妈的再看我我就揍你。我唱,无望,深深的无望,苦了两个人。我唱,我已死亡,但现在站在台上唱歌的这个白痴是谁。我燥热无比。
丝绒冲上台来,用一瓶冰水浇到我的头上,妈的,很舒服,妈的,心很凉爽,但身边的这个女的她爱的不是我。
这个女孩的心脏有些毛病,她会在无时无刻抑郁和激进的交替中像病菌一样患惑人心,像斑疹伤寒一样烫伤的人的皮肤。
则一个人坐在离巴台很远的地方抽烟,但他滴酒不沾,他说酒精能让人产生幻觉,色觉失调,在神经和皮肤上灼烫的燃烧,它会使我失控,那不是我要成为的男人。他无视我数次对他说,过度克制欲望你得不到爱情。可他对我说,我是天底下最干净的男子,我会被宠爱。
被谁。
我会被丝绒宠爱。
顺着我在台上嘶吼的角度看过去,则的脸也就像天鹅绒般洁净,像天使蜕变的过程一样痛苦而纯洁。
回去的时候,丝绒像只瘦弱的小猫温柔地爬到则的背上睡着了,她的喘息声是那样的微弱而令人心疼,她是那个我曾经企图爱的男人的女孩,可我更希望她是我的。于是我用黑笔在巴台边的意见薄上写到:丝绒,我想我已经决定了,就把关于你的一切,都沉到水底,变成永不超生的庞贝城。解放。
则带着我和丝绒去了以前收养过他的孤儿院,孤儿院长是个满头银丝的老女人,则很温和地坐在她身边和说话,我感到则在那个时候有些温柔而释放,或许他还是个孩子,或许是因为绝望的温柔让我们无所适从。我们都是废了的人,年轻的病态和自刎前分裂的骚动,这是原神。下课的铃声响了,从教堂的自习室里拥出很多穿着白裙拿着圣经的女孩子,她们都有些平静,少了十六七岁女孩子应有的像辗放的花朵般妩媚的激情,我们三个人站在古老的教堂前看这些生命像纯白海水般暗涌,这是原神造下的罪。
在奔跑中有一个女孩子猛地摔倒了,在她跌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脆弱而敏感的表情,让人微微地抽痛。我跑过去扶她起来,我蹲在她面前看她,她一声不吭,这是与世隔绝的孩子,像深灰色藤条般顽强地生长,我看着她平静如水的脸,白晰的没有任何瑕疵,突然有一咱原始的冲动,我想亲吻她。
但那是不可能的,我松开她的胳膊,她向教堂远处跑去,丝绒和则站在树荫下,我又剩了一个人。
然后我向他们走过去,丝绒在微笑着看我,她的嘴唇在动,她在对则说话,她说,则我怀了解放的孩子,是真的,所以则,很抱歉,但我还是很爱你。则站在丝绒的身旁,他也在朝我微笑,氛围一下显得云谲波诡,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潜在的倾诉。
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还是安好,我还是一个人,并且我也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们依然去酒巴听我的乐队的歌,那晚,我一直唱,解放,解放,解放身体还是解放欲望。1999,解放,江泽民,共产党。
我们送丝绒回家,晚上我们又来到刨木场,和往常一样,我站在场边上等待,则送丝绒进屋,灯亮了又暗了,就像欲望被点亮了又被埋葬。则往回走,低着头,他以一种很内敛地姿态向我走来,毫无多余的表情和多余的动作,他是个自恋的男人。
就在离他还有二十米的距离时,他身后传来很大的爆炸声,顿时后面的木屋火光冲天,场上全都是木头,很快被引燃,则回头看到令人绝望的景象,我还没有反映过来,则像疯子一样冲进丝绒被烧着的家中去寻找她。几十米的高空被浓而肮脏的黑烟拢罩的压抑而美丽,我看到火光中的人影在木屋中晃动,我像惊醒的兽一样冲过去,在我冲进木屋之前,则抱着被烧得昏迷的女孩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他抱不稳,像要跌倒,我接过他手中的丝绒,则推着我说,快送她去医院,我疯狂地跑着向医院飞奔,我感到自己抱着的像是自己的命一样无法控制易怒的情绪,我想如果她死去,这场华丽的爱情将无法华丽地进行到底。在丝绒被抢救时,她问我则呢,我说则因为救你很疲倦,他休息一下就会来看你。
丝绒被救活了,我守了她一夜,念了一夜圣经给她听,她睡得很香,第二天则没有来,我说丝绒你等着我去找他,她平静地说,好的。我突兀地从她的表情中攫取到在教堂里的小女孩表情中的平静。
我又回到了刨木场,在烧尽的木屋的灰骸里发现了则的尸体。
据法医验定,这个中年男子死于自杀。
那天的预言成真了,你必须亲手了结自己。
我回去告诉丝绒,我想如果她哭我就闪她耳光让她停下来,可是没想到她竟然笑了,笑得如花般空凌。她说,解放,是我谋杀了他,是我干的,我告诉他我情了你的孩子,我还放火烧了我家。丝绒继续说,他太干净维美,我无法接受他,我的灵魂早已钝化,我的身体早已腐朽,我不是一条干净的鱼,再重新装在透明的玻璃瓶中。
我闪了她一个耳光,很狠,虽然她没有哭,我仍然这样做了,我无法忍受则以这样的方式以这种手段死去,如果我不闪她耳光我可能无控制自己。我可能会掐死她。她的脸热辣的红着,她笑靥如花地说,解放,我并不爱他,我只是用了一种手段让这个男人从我身边消失,这样你才不会再想着去爱他,因为解放,我爱的是你。
我看到丝绒像一朵风骚地开放在西藏天池边上凄艳而绝尘的花朵,像她的嘴唇一样红润欲滴的瓣朵,那是造物主开启人类篇章时期原始的感性美丽。我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神的膝下膜拜,在接近她的那一刻,我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孤寂,心灵在一个我的男人被一个我爱的女人谋杀的时候封闭了。
强大而震憾的象征主义者的预言。
我很冗长地亲吻了丝绒的双唇,我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破肤不停地吮吸,我总是考虑可以通过她身体抵达神的异端,通过一个女人的欲望,脆弱和邪恶通往神创世纪的终极,一个母体,一个精神磁场,一种封闭,一次如花般红艳的沦丧后微笑的绝望,这是原神毁灭人类时的痛苦和需求。
丝绒在对我说话,她低而焦急地诉说着,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的嘴唇在混乱地颤动着,后来我听到她在说,我需要你。
她是暗地里溃烂的像被抽出丝的丝缎般辗出诡谲的汁液的花朵,光滑,温暖,汁液粘稠而甜蜜,
然后我猛地从她身边逃离,我打开门,像一只充满原罪的荼靡,在时光腐烂中追赶花期,后来时光中长满霉绿的瘢痕,我的眼角开始红肿,溃烂,可最它完好无损,烂掉的其实是内心的肉,我从没有跑得如些快过,我下了黑暗的楼梯,我的影和我在一起,紧追不舍,在错乱的神质中我以为那是丝绒的影,她在追赶我,她说她需要我,于是她无法容忍我的逃离,我神色苍皇地在大街上奔跑,我在逃避,其实我并不是在躲避某个女子,我是在逃避我自已,投向分裂的怀抱。我的另一半想要停下来,折回去,回到还有那女孩子气味和温暖的屋里,紧紧地拥抱她,拥抱,就像拥抱一个脆弱的情人一样拥抱她,让她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和骨头都因为过度的挤压而感受到灭裂的疼痛,用这种痛意来瓦解无常,虚空和欲望。
可是我已处于一个持久奔跑的状态,无法停下来,我的头上和脸上不停地出汗, 出汗,棉布的衣服里渗出汗水,涔涔地流下,就像男人身体底部被积压久了的无法流出的眼泪。
我在逼仄的街区上穿梭着,天空深蓝,压抑着我的脸,我总是想用一种手段压迫自己,压迫,我进入一种深层次被扭曲的边沿,并无止境地从扭曲变形的脸中看到自己快乐的一面,这就像吗啡的快乐。
突然想到曾经唱过的歌,没有因果,只是突然想到。
一千只美丽的蝴蝶在夜空中飞舞,一千只美丽的毒蛇在空中飘浮,一千个美丽的孩子在角落里孤独,一千个自己却都找不到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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