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看到海了,在一个不算晴朗的秋日。
那是伟大的祖国母亲生日之时,因为一位现在生活在海边的儿时伙伴强和一位极想去看海的同样是儿时伙伴的红的邀请,我便不远千里的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来到那座海滨之岛城——青岛。
很少有机会去远足,有时候不是因为不可能,仅仅是意识问题。我们常常被一些惯常思维所限,无法想到或是不敢想到更的东西。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然而那一天不知怎么的,就应了朋友的那个在我看来几乎不可能的邀请,并且是我孤身一人前往的。也许人就是这么奇怪。
我到达青岛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多钟。火车停站后,我便给朋友打了个电话。他因为有事,不能来接我,我只好问好路线,单独行动。
找到他时,已是上午八点半。
我满怀欢喜地去赴约,除了想看海之外,就是想见见很久都无机会见面的强和红。红和我一样,在内地上大学,而强是在青岛当兵。
可是当我欣喜地来到强的部队时,先前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到达的红竟然先回去了。我失望得真想也立即返回,幸好,强拉住了我。
强和我在老家的时候是邻居,他比我小两个月,所以自然就是我的小弟弟了。可是现在,经过绿色军营的熏陶,他不仅长高长壮了,人也变得成熟了,说话不再像个小孩,有时还教训教训我,真是气死人了!
我的心情在突然间变得很低沉,也许是为了不让我太过失落吧,强去请假陪我出去玩了。同去的还有强的一对好朋友。
当出租车停下时,我看到窗外是人山人海。本以为下车之后的空气会比车上的流畅,那知我的想法是太天真了。车外的空气尽管不像车上的空气那般令人窒息,但是也不容乐观。只要看着那到处都是人的场景,再流畅的空气你也不会感觉到它流畅。
街上全是车,还有一些绿化带,我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看看周围几乎已无立锥之地的人群和高耸的大楼只觉得很拥挤很拥挤。我跟在他们后面,穿梭在人群之中。隐约中,除了人群的嘈杂声,仿佛还有水声。是海吗?
果然是海,五秒钟之后,我看到了她——我梦中无数次拥抱的大海我梦中无数次呼唤的大海我梦魂牵绕的大海我向往已久的大海!我终于见到你了!
是的,我终于见到大海了,原先的不快一扫而光。可是,还是有遗憾的:这儿的海岸全是人工砌起的,并且围了一道高高的铁栏杆,人只可以扶在栏杆上看海,海的视野很窄很窄,狭小得令我心痛。多了一份人工的痕迹,就少了一份自然的魅力。当我们没有战胜自然之时,我们会很崇尚自然的伟大和人类的开拓精神,但是当人类的开拓精神过于强大,甚至破坏自然之时,也是我们应该感到悲哀之时了,因为违背自然,必定是要受到惩罚的。
瞬间的欣喜之后,我突然生出了一种悲哀。我爱海,我一直都在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来看海,可是,这就是我所向往的海吗?大海宽广的胸怀从何体现?我心中的海呀,你在哪儿呀?
“要下去体验体验吗?”正当我沉思之时,强指着不远处的一溜台阶对我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寻到了那些台阶的尽头——海的衣襟。从高处看去,那海水轻轻拍打着岸石,没有击起“千层雪”,倒是送来了柔柔 “秋波”,她清澈而透明,并没有如铁栏杆般人工的痕迹。于是,我的欣喜在不觉中又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急得本是弟弟的强在后面连声喊小心。
我匆匆地走下台阶,我很想很想用手去触触海水,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呢?底下的台阶长满了青苔,很滑。我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将手伸出。“啪”,轻轻一声,我的鞋子和裤脚被海浪轻吻了一下,在远处看不出有任何“惊涛拍岸”之势,近处,却是这般热情。海呀,你是在欢迎我吗?还是在欢迎一位对你痴迷的女孩?抑或你只是在倾诉你温柔的情怀?
“这儿就是‘五四’广场,那边的红色雕塑叫‘五月的风’,在全国都很有名。”当我再一次依在栏杆边时,强这样向我介绍。我这才发现,我们果然是在一个很大的广场上,并且广场的中央有一座火红火红的雕塑,旋转着,象要飞起的样子,是的,很象风,那感觉。只是刚才人太多,我又没有注意到。
我们绕着雕塑转了一圈,它比从远处看显得更加高大壮观。在人群之中,我们显得很渺小,甚至多余。这与火红热情的高大欲飞的“五月的风”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对比,一边是我们这些乡下孩子的失落与自卑,一边是大都市繁华而高贵的建筑。我的心又被自己的渺小而忧郁的情绪所笼罩,我反复无常的情绪令我更加自卑。我突然感觉到很难过很难过,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了不让强发现我的反常,我将脸转到了另一边,假装看天空。幸好,他没有发现什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失落又伤感,见到海,我应该欣喜的,这是我在想象中模拟了无数次的。我的思绪又飞向了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也有海,有海是美丽有海的梦想,还有我的梦想,因为那个地方有我深爱的人,他在那里辛苦地活着,为了生活而奔波,为了理想而流浪。流浪天涯,是他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将文学进行到底,是他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而我最大也是最简单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和他一起去看海,去逐浪。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祖国的最南端是否一切都好?我每次都会这样想这样问,然而,每次都不会有答案,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祈求上苍保佑他平安保佑他健康!
曾经说过,要和他一起去看海,看我生命中第一次看到的海,而现在我将我自己的这个梦想打破,我在心里将自己责骂,也在心里为自己解脱,我想我的冲动是唯一的解释。我的思念在现实中无法解脱无法消除,我的心一直牵挂着祖国最南方的那片海岸,而我又不能去那个地方,我只好将我的思念倾注于海——一个我既有可能到达又能想到他的地方。
“我们那边看看吧!”我的思绪我的伤感我的思念都被强的一句话打断。
“好呀。”我想我的笑容肯定很僵很僵。
我们又在广场的周围逛了一圈,除了人还是人。也许这就是城市的特色吧。那种拥挤那种喧哗,我永远都学不会,适应不了。我还是适合乡野的宁静与安详。就象曾经他说过的一样:在宁静的乡村,教书育人,著书立说;看云卷云舒,听潮起潮落。人间万事皆不争,淡泊名利,助人为乐,就象古时的贤人那样。然而在现实社会中,这一切皆是幻想皆是美梦。
卷起裤脚,甩开鞋子,我将赤裸的双脚伸进十月初的海水之中,感觉冰凉冰凉的。沙滩上有许许多多的人,老人、小孩、慈爱的父母们、年轻的情侣们,不同的人们有不同的乐趣,不同的人们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只是,在一个共同的假日里,他们暂时拥有一片共同的海滩。
此时的我也与他们共一片蓝天,共一片海滩,却怎么也做不到共一座城市,我只是这个城市的一个匆匆过客,几个小时或者几十个小时之后,我就将从这座城市消失,也许永远不再来。就象我曾经到他流浪过的城市稍做停息一样,他走了,我的影子也将不复存在,在那座城市中。注定流浪,还是注定漂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读书的日子里,我的心一直在漂泊在流浪,在心海之上漂浮不定。
和强一起坐在沙滩上时,有个小小的女孩在阳光下向我们走来,提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塑料桶,那里面一定是她刚刚拾起的新鲜的海藻海贝和一些令她感动或者喜欢的东西。女孩很小很小,小得连路都走不稳。也正是那连路都走不稳的歪歪斜斜的姿态令我感动与羡慕。我不禁想起了我的童年,胆怯而又无忧的童年。
小时候的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外婆的家在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里,那里没有琳琅满目的零食,没有美妙的安徒生童话,没有令人羡慕的灰姑娘和美人鱼公主,没有漂亮的公主裙和可爱的芭比娃娃,没有精彩的动画片,没有现在孩子拥有的一切可爱的玩物,那里只有我的胆怯而安静的童年,还有许多令那时候的我感到极度沮丧害怕的往事。其实,在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些儿时的幼稚的傻事。
小时候,我很希望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件漂亮的公主裙,一个美丽的小娃娃,而这些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望,我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从来也没敢想过要将她实现,幼小的心灵没有太多的欲望,只有一些遥远的梦想。记得第一次到城里的姑姑家去做客,姑姑送了我一个很小很小的布娃娃,精巧的小脸蛋,美丽的金黄色长发,长长的手臂隐藏在飘逸的长袖中,上身是合身的小花布衣裳,还有一袭长裙,我真是爱不释手。可惜,一上午还没有过完,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就被比我大四岁的表姐给弄残了,断胳膊少腿的。我心里面难过极了,但是小时候的我很内向很怕生,不敢哭也不敢闹,只有在心里暗暗的难过。现在想一想,觉得挺好笑的,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是童年的丢失,还是心灵的堕落?童年的傻气不也是一种快乐吗?为什么人一长大就有烦恼?
那个小女孩在我们旁边蹲下。她将红色的小小塑料桶搁在沙滩上,然后伸出两只肉哆哆的小手,用力地挖着沙滩。她的对面是一位淡妆的年轻女人,她们相视而笑。年轻的妈妈看着幼小的女儿,也将袖口卷起,为女儿幼稚而又天真的举动加油。
阳光暖暖地撒在沙滩上,我的心里也暖洋洋的。心头的那一丝忧愁被阳光隐没了。
“怎么样,还要下去玩玩吗?”强又一次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啊!”我正想如那小女孩般轻松无忧地趟一回水呢。
我趟着水,却不愿意看身后的强和他的那对好朋友,我的视线一直都在前方。尽管有阳光,阳光灿烂,但是前方的海面依旧狭小依旧雾气朦胧。我总是想到远方的海,很远很远的地方的海。我不住地用赤裸的脚趾在冰凉的海水中写他的名字,写我的名字,写他的笔名,写我的笔名,写我们共同的名字。我将我的爱念放进海水之中,融入海水之中,随海水流走,随海浪飘走,没有人知道,我也不需要人知道,因为我知道他一定知道,知道我的心,,就如我知道他一样。
“凤子!凤子!”我听到有人喊我的乳名。我回个头去。
“咯嚓”一声,我听到了照相机快门的声响。然后,我就听到了他们三个的笑声。很快乐的笑声。我也有一种快乐的感觉,但总觉得很细微。
我的快乐很快融入海水之中,我真希望海水能将它带走,带到他所在的还边,带到他所在的城市!也将我的祈祷与祝福带去!
我依旧在海水中写着沙滩上的人们所不知道的秘密,我听到强和他的朋友们的笑声不时地传来……
临走的那天,强又陪我来到海边。
他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弟弟,尽管他现在以变得成熟。我们又坐在沙滩上时,他将一叠报纸放在沙滩上,然后坐下,抽烟。他现在已有烟瘾了。我突然想起那天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不禁也想试试玩沙子的感觉,于是便挽起衣袖。我拾了一些破碎的海贝,放进我那破旧的背包中,带回去,给朋友们。“我去过海边。”我或许会这样对他们说。
离火车发车的时间还早,我们又在沙滩上坐了一会儿。人依旧很多。
记得陈染有一个对死亡的设想,也是关于海的。她说她心目中的死亡很具有诗意,她的女主人翁穿着一件飘逸的白色长裙,侧躺在黄昏无人的海滩上,安详而去,美丽而又宁静。 我曾经对那个故事迷恋得近乎痴迷。我向往那样的黄昏那样的海滩那样一个年轻瘦弱的女子将自己交给天使。曾几何时,我又对海子的诗迷恋有加,特别是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不知道海子为什么叫做海子,也许也同大海有关。
海在人们心目中一直是比较诡秘的事物,它与浪漫有关,与死亡有关,与诗有关,与幻想有关,与生命有关,与伟大有关,与毁灭有关,甚至也与爱情有关。看着远方的海面,我的思绪万千,我想到宇宙的浩淼、生命的伟大、宿命的伤感以及与死亡有关的很多东西!
我突然不想走了,我想那样一直坐着,直到到生命的尽头,直到到宇宙的消失。我想将自己融入大海之中,永远永远。我不是留恋朋友,我只是想将那份无法言说的感觉保留。然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火车终于启动了。坐在火车上,遥想那片从视野中一闪而过的狭小的海岸,我竟有些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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