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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上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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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6 20: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读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误解的词”

米兰·昆德拉在从弗洛伊德出发,靠着思想家的森林般的拐杖,跳出了弗氏的窠臼,他在写水面上的火。

弗兰茨与莎宾娜就是我们说的一对情人冤家,或者说矛盾着的双方的结合。弗兰茨意象中是婚床,莎宾娜的意象是男式礼帽。他们的“冲突”是弗兰茨要莎宾娜去巴勒莫,而莎宾娜拒绝了他,因为她更喜欢日内瓦。

昆德拉肆意地用着文字的象征意义,深怕读者忽略了这一点,他特别以惯用格言式的口吻,强调:“象征性的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反复出现的那顶男式礼帽,被戴在半裸的莎宾娜头上(曾经是托马斯给她戴上的),突出且不合时宜。恕我,我想起重庆谈判时毛泽东头上那顶圆顶礼帽。毛*泽*东当时是前往老对手蒋介石的地盘,基本上以一个赢家的身份,当时的报导是“从容不迫”、“气宇轩昂”,实际上,那顶帽子就掩盖(或表露)了他的忐忑。

莎宾娜不是一个被传统束缚的小女子,她成熟开放。在与有妇之夫弗兰茨的做爱中,帽子出现的第一个信号,怕就是同现实中人一样的忐忑。

她不安啥?

从弗洛氏观点,她有恋父情结,延伸至祖父与她的恋人托马斯,因为这她一系列情感很正当。正当意味着安全,萨特也有这样的思想。

与弗兰茨的关系中,隐约会有那盖世太保般严峻的道德(为社会秩序接受的那个“我”)出场。道德,别名该叫正当。

所以她拒绝弗兰茨去巴勒莫的提议,说她愿意用想象完成对巴勒莫的感受而更爱日内瓦。昆德拉善用文字的象征意义,他是在说:莎宾娜潜意识里在抵御弗兰茨与自己深处那个近乎渴望的声音的诱惑,因为那不正当。(在性的问题上,弗兰茨想的是纯洁的精神之恋,莎宾娜是主动出击的一方)。

情人之间有神秘的感受力量作怪,弗兰茨也正是把去不去巴勒莫看成“她爱不爱我”,莎宾娜的拒绝使他很是失望。

他们都在挣扎,象鱼被情欲之潮冲到了沙滩上。

毕竟,弗洛氏的“力必多”具有“无敌”的力量,所有弗洛氏的信徒都在“证明”和“注释”,为加强这力量。

男性的力必多会很快冲垮“正当”筑起的堤坝;女性天生的抵御本能总会有那么点残余放不下。莎宾娜一直戴着她那硬硬不方便不协调象征性的男式礼帽,这是她从祖父、父亲那里承袭的唯一遗产、她与托马斯爱情的纪念。她需要以“自虐”的形式对生理的“我”进行惩罚:她以最脆弱的半裸,有点像着泳装的倩女走在大街上——与衣冠楚楚弗兰茨并列站在镜子前,不协调的圆顶礼帽,潜意识里她否定自己女性的角色。她尽情地玩弄着自己的自虐,直到欲望的火焰燃烧起来。

弗兰茨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在托马斯那里洞若观火般的明了。昆德拉隐喻的开篇就交待弗兰茨让莎宾娜去巴勒莫时,莎宾娜使他顿生妒忌的:“去过”!并讲了一个老得走不动的诗人的话。注意!“去过”、“老得走不动”、“诗人”!暗示了莎宾娜对情欲的感受,是“我对它自有想象”,“自有”,这两个字在传达一种老辣(成熟、老道,都一样)。

终于,弗洛氏“力必多”携这对品味不低人生要求高尚的男女,轻狂起来(我这里的“轻狂”绝无贬义,是一种状态的表达)。

火在水面上燃烧了。事后,莎宾娜同意了去巴勒莫;弗兰茨也感觉到前一刻诅咒着的不堪的日内瓦,看起来漂亮而且充满奇遇——在美学意义上,漂亮不是美,它比美暧昧。奇遇,有着新鲜和冒险的意味。

读昆德拉,要特别留心他在文字后面的精心的掩藏。

莎宾娜在“力必多”出现时总会有镜子,不管正当非正当的时候,总会在扒掉衣服的时刻出现——映象。文本是现实与思想的映象,镜子是自我关照(或显示、或叫正视)的映象。现代人力争的自由,就是使映象尽可能的不失真。

想起传统的情人间“深情”时的描述,好用“眸”:对方的眼睛。要知道眼睛常常是不诚实的,因为它处在人意识的化学场。化学最大特征就是不停歇的变化,意味不稳定,或叫做动态平衡,意思一样。

“眸”的失真,我们二千年前的老夫子就感叹过,说的是那著名诚挚的颜渊吃的那口米饭。还有那句老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而镜子没有意识,它能“冷静”地“映象”真实、正视真实,激发或揭开真相。我感觉走到了危险地带——形而上。镜子里的“映象”也是因了“眸”而存在的啊!所以,莎宾娜与弗兰茨以赤子面目对着镜子,男的是疑惑女的是冷漠。

他们在等待,等着弗洛氏的那个“真我”降临才激动起来。可恶的昆德拉,总是用真来煞风景(或者叫灭幻像),这时来了一句——

“激动与玩笑真的只是一步之差吗?”他在说:逢场作戏与真情表露只差一步!怀疑,现代人防守与进攻的利器。


年轻,生命依然鲜嫩,即使怀疑也是种“强作愁”或“以为愁”(我们可以翻翻自己的日记,童年的大忧患,后来实在不算什么)。因为鲜嫩细胞正因为张力而薄着,有利于吸收滋养、有利于激情勃发、有利于不惮真实的冷酷。

所以莎宾娜与托马斯含着热泪的感动,在成熟后的莎宾娜与弗兰茨那里,会变成水与火相遇。好像还不甘心的昆德拉,继续甩出他残酷的真实(在《荆棘鸟》的讨论中,有贴友说了一句经典的话:真实,总有残酷):

“如果我把莎宾娜与弗兰茨的谈话记下来,可以编成一本厚厚的有关他们误解的词汇录。”——如是乎,进入正题:《误解小辞典》讨论了一系列水面上的火。

不能再写下去了,我在犯现代人的毛病,过度诠释。不过,用这种“过度”来欣赏名著,从细节里,我们会品出太多的有趣。

只是:“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就错。”

二)
忽然想起钱老的话,你吃着鸡蛋,就不用寻问那下蛋的母鸡。他用的是比喻,比喻是比现象离存在更远的手段。读着昆德拉,有了读不懂。使得我放下书来,去认识写书的人。克制着自己不到网上去查,不去看众多议论他的文章,试图从他书里的思路寻觅有关痕迹。

唉,说起来有点好笑,从来读书均率性而读,不为求知求明,只为过瘾。作家,喜欢的太多,每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在某点上总有所契合,都是朋友。和作家们也一样,读过的每一个作家,都有些触动灵魂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悄悄地留在了心底,有的甚至变成了以为是自己的东西,或者说能读懂的,恰是我们内里有着的东西。这回,像是跟自己较劲,都是中国字,即使真的读不懂了,也得知道“结”在哪里才是。

并不喜欢这读不懂的昆德拉,他用了太多人的思想拐棍。他的文字像本格言集,而格言对我说来,感觉像解剖室的标本。精炼、谁确、闪着思想的珠光宝气,只是破碎支离,有的还露出人工生撕活削的伤痕,它只适用于写情书、做作文或是应景。

我看的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浏览了一下他的系列,有太多格言式的书名:《被背叛的遗嘱》、《生活在别处》、《好笑的爱》、《慢》(它曾经在很长一个时间成了一个意象在我脑海里游荡)、还有那在文学获奖典礼上干净利落的《人们一思索,上帝就发笑》,用的虽则是西方的民谚,在这里却再合适不过……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写的是灵魂与肉体这重大话题,自然要有大批人的思想结晶镶嵌垫底(我曾有多可笑,发狠读一本《人论》以为就能掌握一个重大秘密)。开篇他用了尼采不无神秘的观念,又用了西方的谚语,只发生过一次的事件(东西)等于零。这在实验室可真是至理:无法重复的试验没有意义。我们的先人说得优雅,天空没留下痕迹,可鸟的翅膀已经划过。

也许基于这点吧,书里堆砌式地描写性,像现代人崇尚的那样,肆无忌惮毫不隐晦,赤裸裸不隔以朦胧不加以曲笔。用前人对存在主义的探索结果,诠释曾惊世骇俗的弗洛伊德的“力必多”。几个人物身上,性没有任何压抑(这不同于支撑弗氏理论的众多“病例”),恋母、恋父、施虐、被虐、进行中的迷、放纵后的空……的描写,入微而细腻。但他们仍在奔命,在不断地寻觅、思想、怀疑、失落,困在心境里。

读的时候入眼最多的词是“背叛”——这可能是昆德拉最深的痛苦。骨子里成份是波希米亚、布拉格,因为他最熟悉的是捷克斯洛伐克,他所有表达方式用的是捷文。可是他却于中年不得不弃国而去,做一个带根的漂泊异乡的人。他背叛了的,不仅仅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土,还有他形成血肉的本质。他深知矛盾个中滋味,所以他的文字有一种近乎狂欢与崩溃的张力,它由“愿望”组成,愿望的实质就是紧张。

弗洛伊德时代的性紧张已经不是问题,无爱的性比比皆是,甚至于放纵到读起来让人反胃,鲁迅要是活着没准有些惊奇,痰、大便、下体的气味……只要是存在,都有入文上笔。这就是现代的求真,无不用其极。昆德拉会用真,来煞一切风景,让真就是残酷的刺激不歇息。

使他笔下人物难以承受的轻,是渴求重的愿望,他们强烈需要一种关系、一种亲密、一种接受、一种肯定、一种真实——这是一种实沉。现代人挣扎着、哭着、喊着、郁着、闷死自己的怕就是这些东西。有人绝望地看到,这是求之不得、金钱也无能为力的东西。是啊,除非你可以欺骗自己。

病,是被诊断出来了,治疗的药方却五花八门,昆德拉要让他的主人公们挨个儿试用药方。有人说文学不是崇高就是滑稽。到了现代这智力爆炸成愚蠢的碎片的日子里,崇高异化为一本正经,正经自然会陷入困境,那里有窃笑者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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